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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家品滁|刘琼:环滁皆山水也


来源:凤凰网安徽综合

滁者,滁州也。滁州得名于滁水。一弯清水从肥东东北部流出,向东渐成大水,流经滁州,向东南流至南京六合,汇入长江。这就是滁水,也叫涂水,长江下游一级支流。从地理上,滁州与南京“一衣带水&rdq

滁者,滁州也。滁州得名于滁水。一弯清水从肥东东北部流出,向东渐成大水,流经滁州,向东南流至南京六合,汇入长江。这就是滁水,也叫涂水,长江下游一级支流。

从地理上,滁州与南京“一衣带水”,隔江相望,如今属于时髦的“南京一小时都市圈”。细算起来,包括南京在内,滁州与整个江苏接壤边界多达400公里,其中,来安县的汊河镇紧邻南京江北新区,距离南京长江大桥12公里。南京人在远郊区买房度假,向东,向东北,一不小心就买到了安徽。向东是马鞍山、芜湖,向东北到了滁州。这是高铁时代,南京南出发,到滁州仅需18分钟,却仿佛从六朝走到北宋,从富丽走到了清秀。

图为琅琊山风景区

清秀这种美,需要物质条件,比如青山绿水。青山绿水是南方许多区域的共性。“环滁皆山也。其西南诸峰,林壑尤美,望之蔚然而深秀者,琅琊也。山行六七里,渐闻水声潺潺而泻出于两峰之间者,酿泉也。”滁州的清秀,早在九百年前也就是北宋庆历六年前后大文豪欧阳修用《醉翁亭记》一文定了性。《醉翁亭记》写成后不久,即被北宋另一大文豪兼书法家苏东坡挥笔抄录,并由石工刻于醉翁亭西的宝宋斋内,成为千古名篇。欧阳修任考官时点录了苏东坡和苏辙兄弟二人,按古人的说法,他们之间存有师生之谊。说来也奇,庆历六年前后,是中国文学史的重要日子,这个时期,另一部经典名作《岳阳楼记》也问世了。而且,《岳阳楼记》的作者范仲淹与欧阳修原本就是“同案”、“同党”,换句话说,欧阳修之所以贬任滁州太守,是他为范仲淹的“庆历新政”上书说话的政治后果。已然为大作家的范仲淹和欧阳修离开原岗位,下放到基层,与生活和百姓“三贴近”后,是有益于文学创作的。至少,他们的书生抱负和天下担当的针对性更强了,文章自然也格局开阔,哪怕是写山水景观也风流旖旎、佳句天成,让人心生向往。

欧阳修成名既早,在朝廷做官,相对谨严刻板,没承想,做滁州太守时居然自封“醉翁”,有以酒纾愁的意思,也有重新生活享受另一种人生的意思。“酿泉为酒,泉香而酒洌;山肴野蔌,杂然而前陈者,太守宴也”,除了开头,这是《醉翁亭记》第二次提到酿泉。对了,欧阳修在《醉翁亭记》中提到的酿泉,今天的人都读让泉,读得多了,以至于正规出版物有时也会在这篇文章后面附一条语焉不详的注释。我一直怀疑这个说法,较真起来,查《康熙字典》和《词源》,都没有看到酿和让的明确关系。这个官司到底怎么解?仔细想来,有两种可能。一种,“酿”读“让”是方言。西北有一种吃食叫“酿皮子”,大街小巷的推车上都这么写,但发出来的音却是“让皮子”。另一种,“酿”写作“酿”,也读作“酿”,“让”是误读,误读的重要原因是另一个滁州太守王赐魁五百年后自作主张地在泉水边立了块“让泉”碑。现在看来,王赐魁也是个爱写东西的人,在滁州呆了不到一年,居然还补修了两卷《滁州续志》,只是这么一来,“酿泉”变“让泉”,这事就坐实了。

图为滁州琅琊山风景区

以讹传讹的事多了去了,酿泉到底为什么读让泉这个官司不去说了。要说的是,欧阳修在滁州当太守时,不仅命名了醉翁亭,修建了丰乐亭,书写了酿泉水,还发现了紫薇泉和濯缨泉。欧阳修在滁州一共呆了两年零四个月,期间,仅仅关于琅琊山风物,他就写了《醉翁亭记》、《丰乐亭记》、《菱溪石记》“三记”,此外还有三十多首描写琅琊山上自然景色和名胜景点的诗句。其中写醉翁亭,除了《醉翁亭记》,还写了两首《游醉翁亭》。“揽胜寻幽过野塘,有亭峙立石桥旁。碑中墨迹生苔色,树底云根点绿芳。前哲登临传世远,后人题咏续游长。漫云既醉不关酒,亭外仍流曲水觞。”这是其一。“绿满深林处处莺,酿泉时作佩环声。名含酒意心先醉,身傍梅花梦亦清。绰约轻风思道子,参差奇石访初平。流连不禁诗脾渴,且酌流觞代兕觥。”这是其二,再次写到泉水名含酒意,用的还是“酿泉”。此外还有《题滁州醉翁亭》一诗。“声如自空落,泻向两檐前。流入岩下溪,幽泉助涓涓。响不乱人语,其清非管弦。岂不美丝竹?丝竹不胜繁”,写泉声、泉形、泉神。书生人情一纸间。一条清浅的溪水,从北宋的字里行间流到今天,滁州的山出了名,滁州的水也出了名。

滁州因为水多水好,植被分外丰盛。何止滁州,植物像人,水是植物密友,凡水源丰盛的地方,植物大多郁郁葱葱,再来点阳光,那就是植物园,就是南美洲了。

图为来安池杉湖

在滁州,我第一次看见并记忆深刻的植物是鬼柳。琅琊山在滁州城边,要看鬼柳,须向北驱车两小时。这里是八岭湖,著名的江淮分水岭张八岭的脊背上。八岭大概是虚数,弯弯曲曲走过了好几个山岭,到了。明光境内。我看到的八岭湖,一些河段窄得像小沟渠,已经不是标准的湖了,湖是有宽度的水域。沟渠的两边是浅滩,枫杨开始缔造它繁盛的家园。我不知道别人如何看这种荒野里特别是浅滩河岸边,成群结对地出现的根系裸露在日光下的母性植物,在我的眼里,它们像荒野一样静谧、安稳。说它是母性的,是主观感受,因为它像南方的榕树一样根系庞大、枝繁叶茂,是可以安营扎寨的。这种母性的有魅力的植物,在荒野里出现,不可思议地温柔、抒情甚至人格化了。河道不必宽,水流不必清,树木不必高大,道路不必平,即便是道旁裸露的泥土,也不必都覆盖上草木。这就是奇特的人和自然的关系。有的时候,你因为是夜晚来临,信息不对等,会觉得荒野可怖,遍地是陷阱,是毒蛇,是无法躲避的伤害。而有的时候,特别是午后三四点,日光斜斜的、暖暖的,你会觉得荒野是柔软的细腻的,是比捯饬后的城市更美好的存在。更美好,是因为荒野里的一些元素,比文明化的城市更能唤醒人的本性,比如说自由、真实,能激发人的天性。人对自然有天生之好。即便生下来就住在钢筋混凝土火柴盒里,每天还是要不自觉地看看天,看看流云,看看道旁的花朵,看看罅缝里大自然遗落的信息,这是城市里的“自然之乐”。

图为八岭湖风景区

荒野是未经雕琢的自然。未经雕琢的自然,越来越稀罕了。而只有在大片的荒野里出现的特异的枫杨,才够格称得上鬼柳。鬼者,变也,不可捉摸。叫鬼柳,似乎有异于或高于人间凡物的特质。旧时中国人是相信有鬼的,对于鬼一方面惧怕,一方面又希望具有鬼一样的特异能力,比如鬼才、鬼点子。父母常常把古灵精怪的小孩子称作“鬼东西”,有赞赏疼爱的意思。叫作鬼柳的植物,它的长相,它的能力,是令人惊奇的。裸露、发达几近人型的根系,疏朗刚劲的树干,交织的浓荫,生活在近水环境甚至能长期泡在水里,生命力强大,这些都是荒野里的鬼柳的面目。这种诨名鬼柳的高大落叶乔木,也叫枫杨,顾名思义,像柳像枫像扬。从植物分布来讲,鬼柳不是稀罕物,黄河以南都可以生长。但有水有荒野还舍得抛荒的荒野,在人口稠密的黄河以南,现在也难得一见了。八岭湖莽莽荒荒,有成年鬼柳。

在滁州,还有一种植物可与鬼柳媲美。这就是池杉。池杉是杉木的一种,原籍美国佛罗里达。离开鬼柳,去看池杉,得往南迂回到来安。来安有华东地区最大的湿地公园,占地六千亩的池杉湖国家湿地公园。湖的这边是来安,湖的那边是南京六合。两块界碑立在水里,此外就是池杉林,树生水中,鸟鸣林中,鱼游水中,触目皆是这一生态景观。杉木科植物都喜温热湿润,池杉尤甚,直接长在水里,青葱挺拔。长在水里的树木,我记得还有红树林。红树林也好,池杉也好,长在水里,是为了固土安堤,因此,池杉成为长江流域以南山区重要的造林树种。于池杉,我没有眼缘,只看到了朋友拍的照片。照片上,除了池杉、白鸥,就是烟波浩淼的六千亩的水面。

图为来安池杉湖湿地公园

滁州的水怎么丰盛法呢?大滁州正好坐落在江淮之间,北至淮河,南抵长江,长江和淮河也是两条母性十足的河,由西向东,支流纷出。纷出的支流像身体里的毛细血管爬满了滁州大地,滁州想不跟水打交道都很难。江淮大地以平原为主。水是江淮的魂,山并不可观,著名的琅琊山只是一个小丘陵。有水的江淮平原是鱼米之乡,是物华天宝之地,也是出产皇帝的地方。比如,从出滁州城,一直向北,到了凤阳,因包干到户出名的凤阳,是明开国皇帝朱元璋的老家。凤阳虽然还在大滁州范围内,其实已经是另外一种文化了,它更接近于中原。

我还是更喜欢有水的南方。

三十年前,在兰州上学,身边最要好的朋友和她的男友毕业时为了能长长久久,一起分到扬子电器。起初我们都以为在南京。在南京的叫扬子石化。扬子电器在滁州,当时风头正健,包括德国西门子冰箱在内的一些电器界豪门也被其收购。从此,滁州除了有山有水,还有了人。

刘琼,安徽芜湖人,博士,人民日报海外版文艺部主任。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作家协会小说专委会委员,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理事,全国马列文论研究会理事,中国图书评论学会理事。 曾担任中宣部“五个一”工程、鲁迅文学奖、全国少数民族文学骏马奖、中国好书、《芳草》汉语言文学女评委大奖、全国优秀舞台艺术精品工程奖、全国电视剧优秀剧目奖等奖项评委。曾获得人民日报首届优秀新闻工作者、中国新闻奖一等奖、中国副刊金奖、《文学报》“新批评”优秀评论奖、江苏文学期刊优秀作品奖等荣誉。代表作有《从非虚构创作勃发看文学的漫溢》《从梁庄到吴镇的梁鸿》《它跑到了队列之首——论<耶路撒冷>的叙事策略》等。专著和编著有《聂耳:匆匆却永恒》《当代舞台艺术观察与思考》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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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徐媛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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