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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国小家变迁史 一位安徽滁州人的家庭往事!


来源:凤凰网安徽综合

家是最小的国,国是千万家。凤凰网在人间工作室推出特别策划《潮水与我》,以家庭相册的方式,记录大国小家的变迁史。本期是汤涌自述的家庭往事:旧式军装的红领章质地比较粗糙,在接下来的照片中我们会看到它的改善

家是最小的国,国是千万家。凤凰网在人间工作室推出特别策划《潮水与我》,以家庭相册的方式,记录大国小家的变迁史。本期是汤涌自述的家庭往事:

历史照片

旧式军装的红领章质地比较粗糙,在接下来的照片中我们会看到它的改善。

我父亲汤舜华1953年出生在安徽省定远县的一个小村庄,排行第四,前面有三个哥哥,后面有两个妹妹。

家里孩子多,我奶奶根本就不记得每个孩子的具体生日,只记得我爸是割稻子的时候生的。那时候,很多孩子都是到上学时才由老师倒推年纪。在履历表上,我爸爸写的出生年份是1954年。

19岁那年他高中毕业,去部队当了兵。

合影

1979年左右的一张合影,前排是我爷爷奶奶,后排左一是我爸,中为小姑,右为我三伯伯。此时三伯伯已经转业到地方了,后来他成了一位检察官,我小姑则在部队当护士。

我家是个军人家庭,爷爷是1939年参军的新四军老战士,舅爷爷(奶奶的哥哥)抗战时期曾是个游击队长,带两把盒子炮飞檐走壁的孤胆英雄,我二伯伯、三伯伯、我爸、我小姑都曾经当过兵。

因为有太多人在军队,大家很难同时有假期回来团聚,这个家庭就发明了一种奇特的“驻地团聚”模式。比如我二伯伯在洛阳当炮兵,奶奶就坐火车去洛阳看二儿子,顺便看看当地的名胜古迹,而我爸也把探亲假安排在那段时间,就可以去与母亲和二哥团聚了。

奶奶在洛阳白马寺。

我奶奶是个豁达通透的人,年轻时守寡,像阿庆嫂、沙奶奶那样掩护新四军伤员,其中有一个是我爷爷。

我爷爷伤残退役后,奶奶带着大伯和二伯嫁给了他,他们又生育了四个孩子,六个兄弟姐妹非常亲近。

我奶奶和二伯伯的合影,二伯伯转业后去了当地公路系统工作。

我大伯文革前中专毕业,在林场做技术员,是个出色的运动员,得过省运动会的田径冠军。

文革时,打劫了武器库的造反派对着山林乱放枪,我大伯不幸被打中,抛下我大妈和两个堂哥。凶手被判了十年。我爸那时候十几岁,在公审大会上用皮带打凶手,但是被大家拉开了,报复没有用,走了的亲人,再也回不来了。

我奶奶曾经失去很多亲人,但头脑清醒,做事实际,始终以家族的存续为最高目的,大饥荒那三年,在我奶奶铁血持家手段之下,我家没有饿死人。

老太太喜欢游玩,享受生活,抽烟喝酒打麻将,活到了93岁的高寿。

这时候我爸还没有提干,但是当上了文书,军装还是“两个兜”。领章质地已经比前面照片中的好了很多。

1976年,奶奶去北京看三伯伯,我爸也从张家口去北京和他们团聚,奶奶和我爸在北京王府井的中国照相馆合影。

当战士的时候,我爸就非常热爱照相。

我爸对自己的路筹划得非常清晰,他爱读书,爱写文章,那时候军队的高中生少,他很快就当上了班长和文书,闲时给《解放军报》《战友报》(北京军区机关报)和《张家口日报》投稿,发表了豆腐块就欣喜若狂地剪下来,后来就被安排做一些文化类的工作,比如——放电影。

相关图片

军队的电影可不仅仅是简单的消遣工具,那时候没有电视机,很多国际形势、政治教育都是通过电影完成的,后来对越自卫反击战,很多战例都是拍成了军教片,拿给各部队去分析学习,看电影是为了少流血。  

我爸在播音。

此外,宣传报道组也意味着这个人除了武器,还有很多装备要学习:播音设备,我爸有一本《常用俄语喊话集》,常用的词语有“缴枪不杀”“宽待俘虏”等句子,他的部队的主要敌人就是苏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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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治学习是肯定要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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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写作,那时候我爸不仅自己写稿子,还辅导一些战友写稿投稿,相当于组建了一个活跃的报道小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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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也懂音乐,他学得很杂,会二胡、笛子、口琴、京胡和唢呐,手风琴只能拉一两支曲子,小提琴嘛,惭愧了,是完全借来拍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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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他对照相机也有着浓厚的兴趣,抓紧各种机会给自己拍照。

这手枪一看就是连长的,拿来拗造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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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五六冲”应该也不是自己的枪,那时候大多数的士兵配备的仍然是“五六半”,这把枪的握枪姿势和背景,严重致敬了《霓虹灯下的哨兵》。

历史照片

戴帽子拍一张,不戴帽子拍一张,棉帽子拍一张,单帽子拍一张。

染色照片

还有染色的。

我曾经拿这张照片去中国照相馆核实过: “请问这是你们当年染色的照片吗? ”

照相馆的老师傅看了一眼说: “怎么可能,我们技术会这么差吗? ”

看来是我爸自己在尝试学照片染色。

历史照片

到我爸当上宣传干事,可以使用相机和暗房之后,他的技术进步还是挺大的,比如这个用剪影合成照片的本事,已经很熟练了。

我妈跟我爸结婚之后,经常会纳闷他收入不低,为什么会入不敷出,后来我分析“单反穷三代”应该是起了作用。  

历史照片

随着二伯伯和三伯伯转业回家,旅游式团聚宣布无法继续,好消息是我爸提干了,被选中了去石家庄的高级步兵学校(后来的陆军指挥学院)学习。

进军校之后再佩戴手枪、拿望远镜,就像个样子了。

别被颐和园蒙了,这是我爸在石家庄上军校的时候的照片,生病住院使用了激素治疗,他就胖了点。

我爸在军校得了胸膜炎,在石家庄和平医院住院治疗的时候,医生们爱给这些小军官介绍对象,这张照片很可能是一张相亲照。

我妈在医院对面的国营百货商店当售货员,就被介绍给了我爸认识,介绍人说我爸:“一米八,人长得精神。”

我姥爷是南京人,中央大学附中毕业,民国时期当过记者,1949年之后被分配到石家庄来当老师,教高中语文和历史。

我爸第一次上门就把话说错了,我姥爷吐槽南京人的小市民习气,我爸跟着补刀说:“我们那里都叫南京人蛮子……”一下子就把我姥爷也划拉进去了,我姥爷哈哈一笑,没有在意。

我爸和我妈在参观华北军区烈士陵园,拍照这时候他们已经结婚了。

我爸妈婚后回安徽,桥下这条河叫池河,是养育了我爸爸的母亲河。这张照片总让我忍不住加路遥式旁白:“是的,人生的选择……”

我姥爷是个明白人,帮我妈在石家庄租了婚房(要跑房管所,非常难),告诉我妈:“你嫁给军人,就要忍受两地分居,此外,他的家再穷,你也一定要和他回家,去见他的父母,孝顺他们。”

我妈住进草房、听见老鼠叫、看到煤油灯和在池塘边洗衣服(没有自来水)的时候,还是吃了一惊。

我的爷爷

我小时候回老家,房子还是这么旧,冬天没有火,看我痛苦的表情就知道,右一是我堂哥,从小跟爷爷一起长大,他现在还在军队服役。

爷爷真是一个勤劳的人,他很少出门去玩,奶奶出去,爷爷总是那个看家的人。

爷爷舍不得花钱。

于是我妈问我爸说:“残废军人是可以免票的呀。”

这一下轮到我爷爷惭愧了。

“残废军人证明丢失了。”

“补办一个!”

我爸赶紧使眼色,我妈才知道,我爷爷已经失去各种优待好多年了。

残废军人证件丢失之后,我爷爷只剩下一个1946年的复员证明,他那年因为伤残而无法继续服役,部队给了他几十斤小米,让他回乡工作。

爷爷在地方上领导游击队,做支前工作,到1950年,毛主席提出精兵简政,没轮到他,他却觉得自己应该为国家减轻负担,主动放弃了干部身份回乡,当了一个民办小学校长。

我的爷爷

我爷爷头部受过鬼子迫击炮的重创,被战友拖着双脚拖了一里地才活下来的,后来他的眼睛一直不方便,阴天下雨时,炮弹皮就让他的头和腿疼痛难忍。

本来是一个高风亮节的故事,但是文革时候他却被贴了大字报,有人说他曾经被国民党俘虏过,在那个时候趁机投敌了。这给我爷爷的名声蒙上了阴影,后来军残证丢失,再去补办的时候,就受到了很多刁难。

爷爷倒是毫不在乎,他觉得没有军残证无非是出行麻烦一点,他这辈子最担心的就是给别人、给组织添麻烦。

不过听了我妈的说法,我爸倒是坚定了一个信心,那几年正是各种拨乱反正、落实政策的年月,我爸希望能够帮我爷爷讨还本该属于他的待遇。

一项为父平反的伟大事业就此开始了。

我爸妈婚后合影。

我爸先跑了安徽省民政厅,民政厅说三十多年前的资料,实在没法找,现在哪还有新四军?只能去找爷爷的老部队开证明。

我爷爷曾经的大首长是罗炳辉将军,毛泽东评价罗炳辉,说他是“军事家”,这是一个彝族奴隶出身的将军,但是很不幸,他在1946年就高血压去世了。

我爸查了爷爷老部队后来的改编,发现那已经变成一支空军了。去空军机关去打听,人家说得也很明白,那些年的资料?没有。

空军某部、省民政厅、国家民政部,到处递交材料。

同时我爸爸还详细地采访了我爷爷关于那段“被诬投敌”的情况是怎么回事。

其实事情很简单,我爷爷复员回家后,和我奶奶结了婚,这个时候内战全面爆发,国民党开始在附近大规模抓壮丁,我爷爷尽管身体残疾,还是被抓走了,他报了假名字,隐藏了党员身份。

爷爷和三座大山之一的代表建筑合了影。

真的是蒋家王朝气数已尽,抓壮丁连一身残疾的人都不放过。

抓残疾人也就罢了,抓进去的还是个老共产党员。

抓进去也不甄别,全都用绳子拴好,串去当补充兵员。

这个时候我爷爷想了想,就站出来对押送兵说:“长官,您把绳子给我们松松,我们互相监督,跑不掉的。这样捆着走几百里,兄弟们的身体就都垮了。”

押送兵觉得他的言语有道理,就答应了,同时任命他为“班副”,管这一组人。

路上还要训练这些壮丁,教他们用武器。

这时候我爷爷装傻充愣,每次武器被他用过,就会神秘地缺零件或者造成损害。

后来有一天,押送兵拿出一个宝贝玩意:“弟兄们,今天教大家用这个东西,叫做地雷……”

当天晚上我爷爷破坏了机枪跑路,押送兵来追的时候,就踩响了我爷爷布下的地雷,两个人受了伤,众壮丁看见逃跑正是机会,几十人一哄而散。

我爷爷回家之后找组织报到,说清了自己这段时间的经历,然后带着支前民工,给淮海战役前线运粮食去了。

背后的建筑就是今天的国博旧馆,那时候叫中国革命博物馆。

三十年后,物是人非,再想找人证,难上加难。

万幸我爸爸是个军官,他利用假期来帮爷爷信访,各单位对他都还比较客气。

后来我爸爸偶然发现了一位老将军的名字我爷爷提到过,是爷爷当年部队的团长。

天可怜见,我爸赶紧打听了老先生住的大院,前去拜访。

“我认识他,那时候他还是个小鬼呢!他身体还好吗?什么?他投敌?怎么可能,他苦大仇深,最忠诚不过了。”

老将军刷刷点点,写了一封书信,大意如下:

“汤玉才曾经是我的战友,我对他非常熟悉,我可以为他的忠诚担保,他不会投敌,不会背叛组织,希望有关单位能够考虑帮他落实政策。”

一路绿灯,民政部也出了公函给省民政厅,民政厅很快就让县里去慰问老同志了,等我小时候回老家,堂屋里已经挂着大大的“光荣之家”了。

我爸妈年轻时的合照。

这件事做成,前后用了三年,这期间,我爸因为各种车票的花销经济上捉襟见肘,还欠了债,假期用来跑北京,也挤压了和我妈团聚的时间。

我的周岁照片

我的周岁照片,当时实行了严格的一孩政策,所以有个儿子,当爹的在部队里就可以硬气地说“又多了一个扛枪的!”

这几年对我妈来说非常艰难,尤其是我出生之后。我妈要工作,还要带我。

奶奶抱着我,背后是当年的石家庄地标“电报大楼”。

奶奶在我不到一岁的时候曾经照看过我一阵,不过始终没法适应城市,对北方的气候也不适应。奶奶是很注重享受生活的人,鱼米之乡,时不时杀个小鸡吃、喝两杯酒;我妈是凭票供应时代长大的城里人,大家一起过日子真的互相会不习惯。

夏天最热的时候,我妈就请探亲假带我去张家口看我爸,这时候我爸当了连指导员,住处比较方便团聚了。不过最大的问题是交通,从石家庄到张家口要坐十几个小时的火车,中间要在北京转车,我爸要到北京来接我们。

一家人坐在这条板凳上,要付出小两天的路程。

爸爸从部队驻地找了一个小姐姐来帮妈妈照看我,这位保姆姐姐从小失去了父母,跟着哥嫂生活,非常艰难.

她刚来石家庄的时候才14岁,自己还是个孩子呢。这位姐姐后来回了张家口,十年后又来到石家庄工作生活,和我家一直都是亲人一样的关系,跟着我表姐一起管我妈叫“小姨”,管我爸叫“小姨夫”。

前排C位是我爸,气场都不一样了。

爷爷的冤屈洗清,重新成为一位光荣的抗战老兵,这对我家的鼓励非常大。

这是我爸这一辈子的高光时刻。

爷爷虽然淡泊名利,但重新证明自己的忠诚,谁不开心呢?

我爸办成了这件事,也变得更加自信、更加强大了。

我爸以前不爱抱孩子,他曾经对我妈说,“穿军装不能抱孩子”,我妈说:“照片上雷锋就抱孩子。”

我爸觉得抱自己的孩子会影响解放军威武的形象,不过随着他变得自信,这件事没那么重要了。  

■ 种田派军官,那时候的部队要组织生产,我爸管理一个小造纸厂和若干稻田,在安徽从小插秧种稻子的技术都用上了。

洋河水灌溉种出来的米极好,自从我妈嫁给我爸之后,我姥姥家吃米终于不是问题了。以前粮店只供应白面和棒子面。

那时候的照片很多这个问题,大家都不知道该往哪里看。

在爷爷被“平反”之后,爸爸组织了一次大规模的团聚,妈妈带着我、爷爷带着堂哥一起到北京。

不过世界上总有一些乐极生悲的事。

我爸这些比较传奇的事让他很容易被人喜欢。

有次军政委检查工作,我爸爸进行了正常的接待,政委看见我爸管理的厂和稻田,觉得这个年轻人真的是个人才。

几个月后,部队里酝酿一个副团级的职务,这是一个直接提升的机会。政委就极力推荐。

遗憾的是,军长和政委有嫌隙,把我爸看成了政委的人,极力阻击,甚至说出了“此人不可重用”这样的定性之言。

正好那个时候我得了严重的疼痛障碍(神经性头疼),错失了提升机会的我爸,最终决定回石家庄工作,和他的家人在一起。

不过他始终没有远离部队,一直在负责安置和培训转业干部,为这些老兵们服务了一辈子。

后来的事情,每次有仕途坎坷不顺的时候,我爷爷都会写信劝他,名利这种事没那么重要,家宅平安,比什么都好。

这是我爸的工作用车,北京吉普212。和豪华越野车合影是所有年轻人的梦想。

我曾经一度很气恼我爷爷的这种佛系作风,觉得他太耽误我爸前程了。

这几年我读了一封我爷爷写给我爸爸的信,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不在乎名利。

爷爷的父亲兄弟几个都是穷人,只有他父亲一个人成了家,爷爷还有一个双胞胎兄弟,两个男孩让爷爷的父亲非常开心,但也让家里的经济状况雪上加霜。

有一年腊月,爷爷的父亲在池塘里想要捞两条鱼回家给妻子孩子煮汤喝,这个时候恶霸地主的狗腿子出现了,带人把他父亲一顿毒打,说池塘是财主老爷的。

过年前家里的顶梁柱被活活打死,狗腿子抢走了我爷爷的妈妈。

他们开始担心爷爷的四叔报复,因为这兄弟几个里,他最有力气,也最勇敢。于是地主就安排人去官府诬告,说爷爷的四叔“通匪”,这位四叔刚回来奔丧,就被带去受到酷刑拷打。

我爷爷那年四五岁,短短几天内,经历了父亲被打死,母亲被掠走,兄弟病死夭折,最后又眼睁睁地看着叔叔穿着血衣被带去刑场。

1949年,他曾经带着枪想要去找地主和狗腿子报仇,但是没有找到,有人说,地主去了台湾。

我和爸妈在天安门广场。

舞刀弄枪的时代结束了,他觉得只有人人知书达理,才可能不再做出那么野蛮的事。

爷爷的屋子里挂着一幅书法:

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儿女读书时。 黑发不知勤学早,白首方悔读书迟。

爷爷特地解释过,这幅字用的不是“男儿”,而是“儿女”,我们家无论男孩女孩,都要读书。

这也是为什么这支拿枪的手放下枪的那一天,首先去摸的,是粉笔。

(凤凰网《在人间》第221期)

[责任编辑:王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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