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伯庸:小人物的历史更有趣

2016-10-20
来自:对话

鬼而不才

“我比李贺活的长。”也被评价“鬼才”,马伯庸说自己可能只占一半,鬼而不才。历史上素有鬼才之称的短命诗人李长吉,诗作幻念幽微,鬼气森然。说到随时记录灵感这件事,他打趣又补充一句:“我现在比李贺占便宜多了,我有手机。随时能记,有时候就直接发条微博。”马亲王微博上的段子也是随手拈来,若是机缘凑巧有时还会变成一个想象力丰沛的故事。

“长安城的地下生活着几百条龙,居民们喜欢攀在龙背上,在四通八达的地道里呼啸而过。每年大唐天子都会派官员去黄河壶口,招徕刚刚跃过龙门的锦鲤,许诺他们有一份体面的工作。一条老龙疲惫地抱怨道:我花了十几年跃过龙门,带着梦想来到首都,可现在呢?每天还是要作地铁。”这条2010年的微博,正是马伯庸新作《龙与地下铁》的写作源头了,讲述了一个少年在长安城的冒险故事。

周末时候,亲王马伯庸做客合肥,讲座现场来了好多“看着他书长大的”年轻人。然而马伯庸今年不过三十余岁,说来也是,我竟也为其中一员了。我是听着亲王的书“长大的”。中学时候,每天晚上写作业都要听一档故事广播节目,其中一个有声小说便是《她死在QQ上》,马伯庸较为早期的作品之一。大学时候爱读的一本杂志《VISTA看天下》后头也时常有亲王的豆腐块专栏,总也亲切。

文字是一种辨认

多产背后是日复一日的勤恳。少不得要问他一个写作者日产出的问题。若无旁事分心,马伯庸每天书写差不多四千字,至少保证有产出。他最多时候两个长篇一个短篇同时写,是极限了。且来去途中也得赶稿,他说自己总是带个包,包里放电脑,上哪都能写。

作为一名曾经的“低压配电行业从业人员”,马伯庸坚持全职工作之余写作数年之久,他在早前的访谈中称自己希望写作只是一件业余事。在本职工作认真完成了的情况下,“有正经事时干私活才开心”。老板与同事都知道他在写作,出了书也送给他们一本。好多人问他之前做的工作,他自己形容就像是明代司礼监的秉笔太监,专职记录皇帝语录。“如果皇上要觉得一个人干的不好,打算辞了他,但是不能平白的说,得写成一篇非常好看的文章。领导给出一个方向,你给它写下来。”他以前做销售,后来做市场、产品宣发市场规划等,帮各级老板写PPT、演讲稿。似乎往前探得到源头,高二的时候他给妈妈代笔写思想汇报的稿子,轻轻松松就拿了奖。

两年前这才正式“失业”开始专职写作的生活。与一般意义上喜静的作家相比,马伯庸显得有些不同,他喜欢在闹处写作。全职写作之后反而丧失了喧闹的写作环境,不得不自己创造条件四处找咖啡厅,“尤其是路边修路的那种咖啡厅,外面咕咚咕咚响,我在里面写的特别开心。后来实在找不到合适的地方了,我就找我的一些朋友商量:让我去你们公司待几天。给我找个工位,该干嘛干嘛,你别管我,我也不管你。有时候经常会出入于各个公司,一个背着电脑的神秘临时工。”

马伯庸读者众多,深受到年轻人们的喜爱。他称写作一定是一件首先得让自己觉得开心有趣的事,“并不是说去把粉丝引过来,而是我发出去之后,正好碰到那些波长类似的人,能将趣味差不多的读者给聚集过来。我能保证我的读者与我趣味一致。任何一个读者来,我们坐一下午都能聊的很开心。”文字是一种标签,使人能够相互辨认。

小人物的历史更有趣

马伯庸喜欢三国题材,写了又写。

《风起陇西》之外,谈到《三国机密》的写法,马伯庸称用了添补的手法,他自己给这种写法取了个名字叫做历史可能性小说,强调的是一种逻辑上的可能性。故事事件在逻辑上是通顺的,但不一定是历史上真实发生的事。“写作中所用到的历史材料都是真的,所有的记载在历史上都可以解释,我会给他一个不同的演绎。”

他总结了文学与历史的区别与特点,文学最重要的特点是虚构,而历史需要真实。文学注重诗性,讲求浪漫,而历史更注重史性,凝重深刻。文学最重要的任务是解构,抒发与表达,历史则是还原当时的情况。“但我觉得这几个层面完全是可以合并在一起的,比如说《三国演义》,七分实三分虚,就非常好看,既有戏剧性又有历史。比如《荷马史诗》,虽然是个神话故事,但是实际上又反映了中东与当时希腊城邦的一个关系。”

马伯庸认为文学可以借助历史作为基础,对选题进行诠释与重新发挥。“就好像是大仲马说的一句话:历史只是我挂小说衣服的一根钉子。把历史钉在墙上挂我的小说,历史只是一个基础,并不完全要遵从一个历史。历史在文学之下。从普通读者来说,当你看一个小说的时候,不会完全当成一个史料来看。如果所有的小说都要被当作历史,那就没法看了。”谈及真实与虚构的联系,马伯庸认为真实是为小说服务的。他的写作中不会去篡改历史,这算是一种审美。马伯庸所有以三国为背景的小说作品,历史都没有改变:“只不过我给了中间的一个过程,结果都一样的。历史毕竟是历史小说,历史在前,小说在后。为什么这样,它背后有什么别的故事,然后再给它一个解释。如果你把历史改变了,那就不叫历史小说了。它的魅力就在于带着镣铐跳舞,带着历史的镣铐还能跳出漂亮的舞,是一个很厉害的事情。”

三国里,马伯庸最喜欢的人物是贾诩。他称贾诩是一个“一辈子永远在风尖浪口上转来转去的人物”,可最后永远能保全其身。这个人物让人看不透,可又好像有着一言能断天下的本事。“整个三国能乱起来就是因为他一句话,但是后来,你看他也并没有什么野心拼命往上爬,却是拼命往后缩。结局是,他的生活很低调,非常安静幸福的过完自己的一生。”历史读的多了,马伯庸说三国这一段在历史上扮演的角色其实并不那么重要,他现在开始会更关注其他历史上一些人物的更小的事。不久之前,他写一个三万多字的考察文本,依托于历史上关于徽州五县的一个抗税案。极小一件事到最后动起了干戈,一直打到徽州府,打到朝廷北京那边,闹的动静很大,却体现了明代的全部政治生态。马伯庸举了个例子,他现在特别喜欢做些类似细节性的解读,以小人物在大时代下作为切入点。小人物的历史可能更有趣。

写作触角也将渐渐延伸至非虚构。马伯庸透露了自己即将进行的写作计划,他会跟着考古队员一起开墓,参与墓穴的探查工作并进行历史考证。他说非虚构即是日常的现实生活,画鬼容易画人难,既要保证真实性又要保证阅读趣味是一件难事,这将是一次很有意义的尝试与体验。

煎饼鬼才与马小烦

因为是个不折不扣的美食爱好者,又爱极了煎饼,马伯庸也被有些人开玩笑称作是“煎饼鬼才”。微博上总是有人发布各种各样的美食故事并抄送马伯庸,晒的多了,渐渐也就成了风气。他是从两年前就开始搜集民间各种不靠谱的美食传说故事,比如乾隆下江南碰到了些什么事,朱元璋穷的时候吃什么东西诸如此类。许多杜撰的传奇故事泛滥,并不符合历史。马伯庸觉得好玩,会发现一些特别有趣的事,一开始就自己拍下来玩,可自己走的路线毕竟有限,发的多了,微博网友读者们看到些什么美食故事也都自发的抄送他。时间一久,马伯庸建了个文件夹专门存放这些照片资料并分门别类:“我那个资料库存了七百多条,按照时间分,从上古时代一直到现代。清代最多,有三百多条。从远古到现代,一个文件夹,乾隆单独一个文件夹一百五十几条。我还画了个地图,把乾隆在的地点画了出来,密密麻麻,确实是一路下江南的路线。我考虑可以把这个做成一个乾隆美食地图。”

知乎上曾经有人问过一个问题:“马伯庸最满意的作品是什么?”他自己跑去在回答里贴了一张儿子马小烦的照片。当被问道作为爸爸的马力与作为写作者的马伯庸有什么不同。他说,马力是看孩子的,而马伯庸是养家的。马亲王谈起儿子马小烦时,显得十分温柔:“跟我爸教育我一样,对孩子就是散养,不给他规定做什么事,背多少诗,跳多少舞。你愿意干嘛就干嘛,比如我原来小时候家里就有一个大书柜,我爸也不禁止我们,随便去看。一开始就直接看十万个为什么、连环画什么的,看的书比较杂。”一点小小的育儿经,宽容又自由。

马小烦特别喜欢的一个故事叫做《三只小猪》,不厌其烦听爸爸给他翻来覆去讲过许多遍。马伯庸发现同小孩子的沟通很好玩,听听他们的想法也很有意思。马小烦有时候也给爸爸出考题,看到什么就让他给编一个故事,马伯庸陆陆续续也说了好些故事和童话。在马小烦三岁生日之前,他把马小烦最喜欢的童话和故事们都攒起来编成了一个专属的童话小集子,叫做《到处捉故事的爸爸》,算是给他的生日礼物。童话集里有一句这样的对话:“爸爸有一根在梦里织出来的长杆捕网,特别灵敏,可以找到那些最有趣的故事。每天晚上,爸爸都会飞到全世界去,把它们提炼出来,放进脑洞里储存,酿成甜美的蜂蜜,等着一只小笨熊爬进来,呜啊呜啊地吃。”

文| 鹿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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