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河:正在说话的写字人——专访《江淮时报》副总编、作家、新闻评论员常河

常河人瘦,总点着烟。他是否对你说亳州话,显示着他是否把你当自己人。

我见他那天,他在办公室看一本政治杂志,并不时做着阅读笔记。他跟我聊阅读收益,末了说:“这杂志估计最近会被‘砍’掉。”办公桌四周密麻摆着新闻期刊,他将手里的这本整齐地收纳于中。

2010年,常河成为《江淮时报》的副总编,可直到现在,他依然喜欢在一线采访。连续十年一线报道全国两会,连续十二年一线报道全省两会,对于时政记者,这是种殊荣。端午假期,他在抢红包的微信群里说自己正在跑采访,语气一派热火朝天;而这个群里,“老常上电视”、“老常求评论”是朋友们的聊趣之一。一个写字的人,有一天以电视新闻评论员的“说话”姿态更为人所知,这反差在熟悉常河的人看来,是个“萌点”。

不过常河写字的时间还是比“说话”的时间要多些。“文字一割掉,我的根就不在了。”常河说,自己注定是个“文字匠人”,匠作于新闻、写作、评论,及其它。

Vol.1 农村出来的少年歌德

有人天生和文字有缘分。常河属于这类。

高中时,为了突击一个语文知识竞赛,常河用半年时间学完了三年高中语文,捧回一等奖,老师意外发现:“咦,你的写作很好。”

在此之前,常河没读过什么文学书籍。家里兄弟六个,他排行老五。过年的时候,常河曾亲眼见过母亲偷偷去信用社贷款给家里置年货。这样的家庭条件中,常河唯一的文学读物只有两本,一本是非正规出版社出版的《千家诗》,一本是哥哥枕头底下藏着的、外壳包裹严实的《青春之歌》。突然被老师肯定了写作,常河欣喜,开始自主启蒙:从学校图书馆借古典名著,疯狂啃读;借来同学的一本《朦胧诗选》,他被打开了新世界——“诗还可以这样写”。

考入安徽师范大学后,常河进入学校的江南诗社,这是全国高校四大诗社之一。常河回忆盎然:“我极度怀念八十年代。那个年代诗意浪漫,全国诗友都是兄弟。”凭借《海葵》和《春天打马经过我的窗前》两首诗,常河成为江南诗社第六任社长,自此开始拼命写诗与读书。因为“流行存在主义和符号学的年代,诗人之间只谈哲学”,阅读量薄弱的诗社社长常河自卑了很久,度过了苦读文史哲的重要四年。

大学毕业后,常河考上了北京广播学院(现“中国传媒大学”)新闻系的研究生,彼时常河早已开始用稿费供给自己的大学生活。面对北广高昂的学费,常河选择了放弃,进入合肥一所中专学校,成为一名语文老师。

教书生涯只有短暂四年。为了帮同事打抱不平、愤而与校长理论《金瓶梅》文学价值的经历让常河知道,自己不再适合校园。九十年代中期,常河考上安徽省政府驻北京办事处总经理秘书,赴京筹建安徽大厦。两年后回到安徽,常河被调入《安徽交通报》当记者。在那个拉动内需的年代,交通行业的肥美福利易将人的心性养懒,用常河自己的话说,“那几年过着少年歌德的生活”。他决意离开这种状态。2003年,常河进入以时政内容为主的《江淮时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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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ol.2 “历史并不是用笔写出来的”

常河重新开始读书,写作,发表文章。潜心做新闻后,他读书的方式也改变了,着重钻研历史书籍。

柏杨的《中国人史纲》让常河的历史观被重组,让他在审视历史时,多了几双“眼睛”,那些轻易给出的历史结论,他都开始持怀疑态度。

“历史并不是用笔写出来的,是要用心观察的。历史一定要观察到人。比如太平天国,历史书上说这是进步的农民运动,但它也有对人性的压抑和摧残,这个角度来说,它未必就是一个进步的运动;比如对魏忠贤,我总结的是四个字:老奴本色。判断历史人物,一定要把他镶嵌到他所属的历史位置。毕竟,历史就是时代的横断面。”

这场对历史的重新认读,像是一场透析。读史的悟性关乎天赋、年龄与积淀;改换读史思维,是种对思维模式的分徙。多面看历史,如天眼识人,这趣味让常河有瘾。

《二十四史》、《史记》、《资治通鉴》……常河承认这些书在中年读来,颇有些艰苦。他勤做读书笔记,并开始撰写历史专栏,最后形成了《四十一阵疯》一书。历史与政治,神话与野传;帝王到走卒,将相到艺伶……常河写得酣畅:“那时候写历史,觉得很通透。”

常河待出两本书。《蒋梦麟文丛》与《水浒中的江湖》。除罢与历史有关的,常河还想做本关于老家的散文集,这情结一直在他的灵感里晃晃着,像种正在蓄势的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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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ol.3 那个总说历史的新闻评论员

2013年1月,常河以“媒体人”的身份, 被安徽交通广播邀去评论“春运”新闻,从此,常河的新闻速评每周一准点出现在安徽交广,到目前为止,已经积累了25万字的评论量。

之后,常河陆续成为安徽电视台公共频道《新闻画中话》、安徽卫视《每日新闻报》、安徽电视台经济频道《帮女郎》和安徽新闻综合广播《新闻瞭望》的新闻评论员。

写了小半辈子文字的常河,突然成了一个要不断开口说话的人。在广播的话筒前,他普通话都说不标准;在电视的镜头前,他“晕镜”,“晕机”的那种晕。可是他逐渐得心应手起来,反应迅捷,言语流畅,观点新异,立场稳健。一些节目制作方将常河的评论定位,从“媒体人”逐渐转为“学者”,因为他总能从历史中挖取鉴寓现今的相似处,有质又有趣地点评新闻。

这与写史培养给他的异辣眼光不无关系。

即便没有节目,常河也爱在清早翻阅当日报纸,梳理自己的新闻观点,并保证观点的独到性与发散性——与其他评论员同有一个观点,或一味地犀利攻击,都是不合适的。他反对“动不动就抡起道德大棒”的评论方式:“‘我要引导受众’——这是新闻评论者的误区,当你有这种想法时,你所说的话就会成为最廉价的心灵鸡汤。评论绝不是心灵鸡汤,它是一根刺破肿疮、让真相暴露的针。”他顿了顿,“解剖新闻的目的,是常识的回归。然后,再尽量给他人以启发。”

而在自媒体时代,人人都是发言者与评论员。对此,常河认为这是每个人都需要自省的素养与格调:“人要有‘独立之思想,自由之灵魂’,陈寅恪先生这话,放在现在依然没错。遇事时,要懂得万事有因才有果。浮躁让人易怒,多思让人沉静。”

那么,自己也更要珍慎:“吃开口饭的人要对每一次开口负责。”“吃开口饭”,这是常河对自己的定位之一,显得小心而郑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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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ol.4 “‘质疑’不是坏事”

新闻做久了,不觉就会演转为评论者;评论者做久了,不觉就会变成一些人眼中的“公知”。在传媒发达的现今,这似乎已是一个规律。

怀远一教师在课堂上被女学生贴羞辱字条,管教过程中发生冲突直至扭打成一团,这个新闻爆出来后,所有的媒体导向都直指老师,学校顶不住压力,决定给该教师做出开除处分。常河专门去查了相关法律后发微博:教师有管理、管教学生的权力,开除的处分过分了。在常河的发声下,学校老师们决定罢课声援,学校不得已将“开除”变为“降级”处分。常河依旧不依不饶:“如果说第一次决定是盲目的,那么第二次决定就是草率的。老师不当的教学行为与他的教学质量无关。”

尽管只是一次声援,但学校老师们的反应,却显现着民众对于一个新闻评论员公信力的依赖。这俨然是“公知”的担当了。而常河不愿当“公知”,甚至讨厌这个词。在他看来,那被强加的责任感让人无所适从。他不觉得发声行为是“责任感”,只是一种“本能”罢了。

一如他对新闻的敏感性审视一样的本能。

贵州毕节四个留守孩子喝农药的事,舆论普遍发问“政府去哪了”,常河的观点却是,“父母去哪了”。他认为,中国自古以来是“皇权不下县”的,最重的质疑,应该是对孩子的父母。“那些站在道德高地说的话都是废话,我们需要看清真相。现在农民的生活现状比以前好太多了,但农民对家庭的责任感却少了,家庭的温暖却淡了。”从农村出来的常河感慨很多,“‘疏离感’有时可以成为凶器。”

新闻评论做久了,常河会有无力感:做完这条新闻,却并不能改变一些人事的现状。可是,他和每个新闻人一样,依旧会做,因为,依旧有“本能”——评论与写作也如是。

我说,由此,你变成了一个充满质疑的人。常河想了想:“对,真是这样。不过还好‘质疑’不是什么坏事。我们总是这样——书读得越多,心里越惶恐;事情看得越多,观点越异静。有时我们应该感谢这种‘质疑’,让我们永远在探寻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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