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幼群:这城市必需的写作者——专访作家、《少年博览》总编辑莫幼群

这间办公室,像一个考古学家的。

书籍从书柜、书桌蔓延到地板上成岭成峰,垫底的已经蒙了些尘;桌上险象丛生,记载着无数次的翻找路径;工艺摆件们都有着清漠的表情,随意地呆在某个地方装饰着夕阳下昏黄的空间;一个不知从哪个会议带回来的席卡跳脱地偏倚在桌子边缘,上面楷体三个字:莫幼群。

我观察这一切的时候,办公室的主人莫幼群正在横跨“海陆空”的书海中,熟谙地抽出几本书送给我,在扉页题下赠词。这不是第一次收到莫幼群的赠书。去年上半年他出了一本娴美动情的诗集——《你比所有的花都活得长久》,题上字托人送给我。倦燥时分翻来读,清新的语格与寓念,几页下来便教人月朗风清。

他热爱写小诗。微信朋友圈里,他的发声几乎都为小诗,吟念着路边花与雨后的蜗牛,也不时地点评生活日常与时事热点。他写诗的速度很快,但这一系列的“诗歌快速反应部队”之中,也有着若干能让人反复回味的隽永篇章。“把汉字以闪光的形式组合在一起的,都是诗”。莫幼群对诗的理解很简单,“如果唐朝有网络,李白和杜甫的诗歌也属于微博微信。他们的语言程度在当时很浅白,经年流传下来后,成为那个时代的语言标杆。所以使用属于当下时代的语言来写作是必要的,现在还用民国时期的写法很落伍。我们有必要把语言的进化过程,尤其是把母语在这个时代最新鲜的呼吸和最讶异的转身,留存在自己的写作中。”

Vol.1 那些人生的转捩

莫幼群出生于1969年,到他开始读书的时候,是70年代末期。“那是个大众文化匮乏的年代,能看到的书非常有限,但都非常经典。能接触到的都是名著,想看垃圾书都没有那个机会。”而给莫幼群留下印象最深的,是一本有些“前卫”的书。1978年,叶永烈的科幻小说《小灵通漫游未来》出版,书中旖旎的科学想象力成为莫幼群读书的重要启蒙。那是个自然科学知识风靡的年代,莫幼群接触到众多科学领域的精髓书籍,读过凡尔纳,便梦想着成为一名海洋生物学家。到了高二,他读到了巴乌斯托夫斯基的《金蔷薇》,这是一本把文学家和文学灵感写得无比美好的散文集,于是“文学能在精神窘迫时给人带来坚定信念”这个导向,在莫幼群的大脑中发出了“啪嗒”的一声。但到了高三,他还是“习惯性”地学了理科,并考上了安徽大学物理系。

作为一个名副其实的理科生,莫幼群的高数却连续两次不及格。垂头丧气之时,他毫不犹豫地参加转系考试,进入中文系,成为一名“文学青年”。大学毕业后,莫幼群被分配到合肥某中学当老师。可是在各种教学评估中,莫幼群所得到的评语都不约而同:“教学质量差”,“不会管孩子”,“不够敬业”……没什么教书天赋的莫幼群被迫从教师岗位“下岗”,进入学校政教处,除了编编黑板报,每周一的工作就是拿着小本子挨班检查有没有开班会。“这很荒诞,我需要监视、记录每个班级的班务活动,做得不好的还要向上面打小报告。那种生活让我哭笑不得。”1994年1月,《少年博览》杂志招编辑记者,莫幼群立马转行。

虽然在学校被定下“不适合与学生打交道”的判词,但到了“安徽最受欢迎的青少年杂志”任职,莫幼群如鱼得水。“作家、画家、雕塑家,还有编辑,都是最传统的手工业者,不需要处理复杂的人事关系。隔着一层纸,我和孩子们的交流隔阂反而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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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ol.2 写作与“外部世界”

莫幼群在《少年博览》一待就是二十多年。工作中积累的百科知识,让他受益无尽。乐评、球评、影评、画评、时评,各种评论文章的驾轻就熟都得益于知识面的宽泛。90年代初开始写作杂文与散文,也因为这一点而自成一格,思想犀利,学识通透,语言风趣:“写作第一要明白如话,第二一定要有干货。一篇散文,坚硬的信息内核和清晰的知性线索,要好过通篇的抒情和哲理。”

2001年,莫幼群出版了一本儿童科幻小说《漫游2050年》,这是他对“阅读启蒙”叶永烈的致敬。“所谓‘天下文章一大抄’,‘抄’什么呢,就是要寻找灵感最初点燃的瞬间。有时你会模仿一个作家灵感的轨迹,这在写作的进步过程中是很常见的。”科幻小说,需要对未来世界的虚构,这是作家与其知识点的联袂演出。可莫幼群对此有苦恼。“虽然是向叶永烈致敬,但这本书远没有叶永烈写得那么通灵。三十多年前的叶永烈处于封闭的信息环境中。现在的世界,不断爆炸的信息刷新挤压着作家的幻想。有时你还要去追逐科技发展的日新月异,总想面面俱到,而想象力就被这样的外部世界限制被动了。是的,你无法静下心来去打量未来、经营想象,你总想着一个都不错过,结果全错过了。或者说,灵魂永远没能赶上来。”

莫幼群对诗歌的兴趣与钻研,是在40岁之后。最喜欢的是艾米莉·狄金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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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ol.3 “读书要精粹,也要成为习惯”

莫幼群说自己读的书其实并不多。“好书看个几本就可以了,越流行的越不要去看,你怎么能跑得过它(流行文学)呢。作为读者,应该要跳到‘另一个地方’,在路口突然把它截住,然后亮出自己真正个性化的作品,让流行羞愧甚至臣服。”

他喜欢王小波。“《沉默的大多数》揭示了思维和交流的乐趣,比如现在的发朋友圈,其实就是发出一封封没有写明具体收件人的信。人们渴望交流,渴望收到回信。”王小波带来一连串的阅读超链,王小波所推崇的罗素、普希金、玛格丽特·杜拉斯、卡尔维诺,也同样为莫幼群所喜。此外,契诃夫、里尔克、茨威格、纪伯伦,也被他长久地阅读。聊到卡尔维诺的《看不见的城市》和《宇宙奇趣全集》,莫幼群兴奋:“这个意大利人把整个世界写成了一篇童话,把整个宇宙写成了一只小虫,他似乎掌握了‘放大’和‘缩小’的魔法;他还把所有看不见的人类的渴念,变成能够看得见的形体,寄寓在那些比真实更真实的不存在的城市里——他真是一个开了天眼的作家。同样开天眼的还有海子——中国诗心的转世灵童。”

侦探小说也是他的心头爱,坦言是东野圭吾的忠实拥趸,当然,“阿加莎·克里斯蒂和岛田庄司也很棒。”然后他顿了顿,“从技术层面上说,侦探小说是堪与围棋相比的智力体操,几乎代表了文学作品所能达到的智力高度;从精神层面上,侦探小说无情地操练着人性,但无情之中又带着巨大的悲悯,它撕破了恐惧,并消减了人们对人生的绝望。”

他喜欢的中国作者不多。朱大可、方舟子、刘慈欣、单之蔷,还有张承志和迟子建。再有就是往几十年前去了的,鲁迅,沈从文,林语堂,张爱玲。“中国作家的哲学准备不够,不能站在更高的层面上打量我们经历的荒诞。他们被裹挟在芸芸众生之中,面对荒诞,他们只会发愁或发怒,没法说透、消解它,表现出的只有无奈,或者发展成为中国式的和解——‘大家都不容易’。”

以上提及的作家,几乎就是莫幼群这几年的主要阅读名单。他坦言读书要精粹,也要成为习惯。“中国人年均读书不到5本,日本人40本,以色列人60本。我们的国民阅读率有提升的空间,随着经济发展,可能会有一个比较明显的反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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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ol.4 城市与书写

谈到自己未来的写作,莫幼群期待可以将知识点、童话和诗结合,创出一种“知性的童话”的新诗体;也想写荒诞小说,可以用飞扬的隐喻反映世事:“目前我们的社会,很大程度上是浸没在荒诞的雾霾之中,大多数人适应了荒诞,就像适应了雾霾那样。但作为写字的人,有义务去撕破这种荒诞。

“同时,我发现近二十年来文学中的‘青春’题材,几乎都在被北京人书写。姜文,王朔,海岩,郑渊洁,冯唐……成长环境的优渥,城市生活的丰富,书籍的接触范围,都是原因。我希望合肥作为一座正在迅速扩张的新都市,也可以为我们的青少年提供一两个‘青春代言人’出来。这座恐龙般的都市,吞噬了许多人的青春,让人们恍恍惚惚中就失落了人生中最好的时光,但作家和诗人要做的不是咒骂它,而是要用理想、反思、爱与幽默向它索债,让索要回来的青春在文字中盛开。”

作为青少年读物的生产者,莫幼群坦言,“这个行业有时会惶恐”。相较于信息比较匮乏、资讯比较缓慢的七八十年代,现在的孩子被称为“吞一代”,他们眼前的世界信息量庞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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