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松:我们要对得起这个时代——专访安徽省美协主席、著名画家张松

张松忙着十一月的广州画展。说是忙,无非是做些画作的整理,正好能借机审视一次近期的创作脉录。张松觉得,到了他这个年龄的画家,定期的自省与整清,是件好事。

这个从文盲家庭走出来的贫寒少年画了一辈子画。他用画来与这个世界产生大多数联结,并用两小时和我说起这些联结。

画,画画。聊起这三个字组成的一切,张松谈吐轻畅,感言成章。

Vol.1 那个爱画画的少年

严格说来,张松的美术生涯始于十几岁的那一天。张松在老家芜湖的街上,遇到一个口袋里插着一排画笔的年轻人。他觊觎那排笔,觉得这排笔的主人一定是个画画了得的人。自学画画的少年张松走上去主动结识:你能不能帮忙看看我们的画?后来这个年轻人,成为张松在美术上的第一个老师。

每一个与美术有关联的机会都让他饥渴。那时,文化大革命刚刚开始。对于一个爱画画的、因时代特殊性而攻考美术学院无望的孩子,革命宣传画和《工农兵人物头像选》是仅有的专业指导。父母不识字,家境贫寒,这样的家庭里,学画只有靠自己。

关于怎么喜欢上了画画,张松只记得幼时那些零碎片段。跟着父亲去干活,那些田埂上的目景,远袤至天上的流云,近微至被犁地翻掉的紫云英,都在他脑壳里留下深刻烙印;芜湖百货大楼的橱窗,每次换新橱窗时他都在幕布前等待,好奇那幕布一掀是个什么样的世界。

他成长的记忆也大多与画画有关。为父母做事换钱去买画具,十二岁参加国际少儿画展,以及文革开始,“芜湖发电厂要画一幅十二米高、四米宽的毛主席像,那样一面高墙,绑着保险带我就上去了。”

不久,和当时所有年轻人一样,张松开始下农村,进生产队。给人画一幅画像赚30块,用这钱上交生产队换工分。离开生产队时,工友和村民对这能画画的机灵小伙子万分不舍,走一路送一路,居然一路送到了芜湖。这让张松对那段时光充满怀念:“那时候不知道什么叫‘怕’,那段历程是青春特有的财富。你度过了那样的时期,今后的人生里无论遇到什么,你都觉得你能抗得过来。”

直到1970年的一天,张松为征兵部队画着主席像,征兵的人过来问,小鬼,想不想当兵?张松答:我做梦都想啊。这句话,开启了张松三十多年的军旅生涯。在体检都没合格的前提下,张松被特招进了部队。

查看详情>>

Vol.2 “苍劲”之源

在部队,张松从放映员做起,用几乎所有的业余时间潜心画画。部队的军事训练、野营拉练是他的写生素材。从这开始,张松的作品在报刊、杂志大量发表;同时,部队里对于美术工作的组织任务,对张松也是一种宝贵锻炼。

担任“省军区文化处文化干事”期间,张松负责管理省军区的美术创作,以及办培训班为部队选拔和培养美术骨干,后来班里的很多人,都为军区美术做出了贡献。

1979年,部队要做军民书画联谊会,那是文革刚刚结束的时期,文艺还未苏醒,张松把省内一线画家组织到省军区来写字画画。“第一届只有14个画家,办到第五届的时候,这个活动成为省拥军拥属的官方性质活动。这么多年来,这个活动创作出的作品被送去做展览、出版画册、做公益、被八一制片厂拍专题……成为了军区特别形式的一个传统活动,这个发展是之前没想到的。”这些画家里的一部分,都成了后来安徽画界的中流砥柱。

同期,张松就读安徽省教育学院(现“合肥师范学院”)美术专业,学习系统的美术知识。暑期写生,他选了西藏。同学笑说,一个黄山就够你画一辈子了,至于跑那么远么。张松想,黄山太多名家画,难以凸显自己的艺术个性;同时他研究过美术史,当时还甚少有展现西部风光的作品,“西部的山水没有很多传统的东西可以借鉴和学习”,这对年轻的张松来说,是充满热血的挑战。

西藏之行,张松视野大开。“藏民可以把匕首这样锋利的武器直接挂在身上,但人却很淳朴善良。”藏区壮阔的自然与人文让张松的绘画观念、美术语言、表现境界都产生了变化,尤其对以清逸娟秀而著称的江南山水画也有了新的理解。数十年来,他的山水画被评论界称为“秀色江南亦苍劲”,这“苍劲”的出处,江南出生的张松感谢西藏给予他的启蒙,及那段充满历练的青春生涯。

查看详情>>

Vol.3 “艺术没有登峰造极的时候”

1989年,张松被单位推荐去北京办画展。题材选了很久,最后他确定构思:用画笔描绘出中国42000多公里的海边防线。这个艺术尝试一经提出,就收到领导、前辈的鼓励如潮。张松真的画起来,这一画就是五年。笔触从西沙群岛一名红旗下的哨兵开始,落笔逐次北上,大海、岛屿、乡村、城市、雪山、森林、沙漠……祖国边疆这些丰富的地理环境被张松以“春夏秋冬”为主题分区,洋洋洒洒成为180幅内容独立的小画,小画之间又连成一个主题合一的整体。这幅通景长卷被当时的国防部长迟万里题名为《华夏万里边关图》,1994年在中国军事博物馆展出,在军内外、美术界掀起了一阵热议。

而在同一时期,张松则在安徽办起名为“无标题”的山水画个展,用以展出自己的自由创作。两个画展风格迥异——北京的体现艺术使命,安徽的展现艺术风格。两种创作方向的交替,在张松看来,是对艺术更多可能性的探寻。

“艺术没有登峰造极的时候;对于艺术创作来说,要制造矛盾,再平衡矛盾。高与低,静与动,疏与密,共同存在才能共振出艺术魅力。”张松说,“艺术是个人的,但不是私有财产,是人类共享的财富。”

2009年,中国驻美国大使馆面向全国画家征集美术作品,张松是受邀画家之一,赴人民大会堂进行封闭创作一个月。在他心里,这不是一次简单的创作,而是通过画笔对安徽的精神与风貌的表达,这种表达不仅面向国家,更面向海外。在人民大会堂的画室里,张松每天推开窗就能看见雄阔的天安门广场,与民族自豪感交织在一起的创作激情恣意喷薄。最后,这幅名为《黄山朝晖》的画被放在中国驻美使馆一楼大厅最显要位置,那是大使馆发布重要会议的地方。

这是张松职业生涯中一件引以自豪的事。多年来,他的画作也出现在其它很多地方——北京人民大会堂的公共区域,2010年的上海世博会,或者随“神舟七号”飞越太空。这或多源于张松作品有别于大多数山水画的川宇昂扬,他擅用江南一韵来点睛,塑造与保持着个人风格。

查看详情>>

Vol.4 艺术家,与时代

让张松拥有成就感的,还有些创作之外的事儿。2009年,中国美协在合肥举办“第十六届世界造型艺术家协会大会”。这场“美术界的奥林匹克”号召了来自89个国家、近500名外宾同时到达合肥,成为建国以来安徽省最大规模的外宾集会,也让安徽在全国的影响力有了提升。中国成为这次活动的主席国,这在中国美术史中都可编年。这个大会落脚安徽,是时任安徽美协秘书长的张松去北京谈下来的。

“这个时代的艺术家要有责任感与使命感,对艺术不仅要从个人兴趣爱好去追求,也要把这种追求融入到时代和历史中,使艺术为社会、人民服务,这才不是空泛的艺术。”张松如是说。

今年,张松带领省美协组织了一场面向安徽画家的“中国梦•黄山魂——全国中国画大展”,为更多的年轻画家提供自我展示的机遇。“在现在的岗位上,要把对别人的服务放在第一位。”他知道“机遇”对于一个人的分量。一如他的故事里,同样离不开忱挚的贵人与沓来的机缘。

我们的话题就此延伸到了“艺术”与“艺术家”。年逾花甲的张松金句不断,俨有所寄。

“艺术家总归要靠作品说话。作品的质量就是你人生的价值。钻到钱眼里的人生格局也就只有钱眼那么大。艺术家同时要多读书,知识体系要庞杂,要懂得触类旁通,要不停感知。要懂得留存灵感,灵感的闪现不是偶然的,是积累的必然。”

“艺术之妙本就是仁者见仁的事,要敢于发现别人创造的美。你的修养和内涵会为你形成审美眼光,最终形成你的心境。”

“画家应该要‘眼高手低’——眼光高远才能把手向上提升。”

身为画家的张松,近年的“眼光”落在安徽文房四宝的传承上。“不好的宣纸影响画作的留存,不好的墨汁损坏宣纸,不好的毛笔阻碍创作。很多文化用品商家意识不到自己正在从事一个关乎文化留传的长久大计,如果很多有价值画作的传世,终止于次劣的画具,那是让人痛心的事。”张松准备为这个事儿,开展一场疾呼。

这是一个文化发展蓬勃新兴的年代,这也是一个传统艺术经受考验的年代。作为传统艺术的从艺者与捍守者,张松保持着坦然:“艺术家的心灵要有阳光,面对这个多元的时代,要学会包容。逆耳之言往往更有营养。”他顿了顿,接着说,“这个时代的艺术家,可以受到社会各界的尊重,这值得被珍惜,所以我们不可太‘任性’。我们,要对得起这个时代。”

查看详情>>